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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ursday 19 April 2007

墜雪

離開故鄉已經好些年了。有些記憶已漸漸開始褪色,但真正該忘的卻反而 記得更牢。





有雪的記憶,從七年前開始。


那夜穿著拖鞋,抱著一大籃髒衣服,要到街角的投幣式洗衣店去。方才 出門就遇到那一輩子的驚喜。頭先那幾片緩緩飄落的雪花先帶給我一陣錯 愕,還有些許懷疑。然後我的理智才確定那就是我一直在書本上、電視裡看到的 雪。


再來我的感情就立刻接管了我的思緒。多年來聽過的歌、吟過的詩跟讀過的文 章,凡是跟雪有關的,都一首首、一句句、一篇篇,如波似濤地在我的心間衝擊碎裂。(聽說人臨死時,他的一生會閃過他的眼前。)就這樣我忘了我是為什麼 出門的。就這樣我不知在門前痴立了多久。彷彿不再是雪花輕輕飄下,而是我冉 冉昇上了群星之間。暗雲下,明月斜照。今夜的點點繁星,是 漫天因風而起的片片飛絮,映著冰蟾的悠悠清冷。星光中的 我,遺忘了在塵寰裡的俗身。





從此以後,雪就成了我靈魂的一部分。


一樣的雪,我總能瞧出它不同的風情。月夜裡映著嬋娟的柔媚,朝陽下 照出旭日的明艷。幻雲掩月,掠過街燈前那一小片光明的是一個個浮雲遊子們唯一 的負荷,來自無邊的黑暗,去向無際的未知。暗夜車行,那一片片迎面而來的雪花 是河裡一個個的小氣泡,我們是穿行河中,逆流而上的鮭魚。下雪因為是放熱反 應,所以不會冷。雪積起來後,一轉身仰跌在雪地上。背上的雪鬆軟似雲,迎面 而來的雪燦爛如星。我常常這樣享受雪的溫存。


但是最動人心魄的卻莫過於流風迴雪。


風,只在雲端留下它的足跡;柳稍,只勾得動風的衣角;落葉只能隨著 風的影子亂舞;煙與塵則各有各的方向,昇的昇,落的落。


只有雪,懂得風的心事;描得出風的輪廓;點得出風的神韻。


風愛擁著雪跳奧地利華爾滋;在長廊裡飛快的盤旋;在簷間輕巧的換 步。如遊龍般婉約,似驚鴻之翩韆;是無與倫比的飄逸,無類無儔的輕盈。雪伴著 風在山谷裡遨遊;從屋角沖天而起,如四射的煙火,用夕陽的最後一瞥炸出鑽石的 光華。





飄風不終朝。風,有停的時候。


風再起時,暫駐在地上的雪有時還會意興闌珊的應。但若在無風時,放 過晴,化過積雪的表層。經過一宿暗夜之後,雪面會結成一片薄薄的,透明的,卻 堅如鐵石的冰盾。第二天,雪看起來似乎還跟昨天一樣,但它卻再不能親近,再不 應風的邀約。


風永遠不會懂。它在迴廊悲鳴;在簷間長嘯;在空谷呼號;一次次不停 的衝撞著磚牆、崖壁。


雪,有融化的時候。溶雪時可是吸熱反應,那是砭膚刺骨的嚴寒。


山坡上的雪靜靜的流淚,悄悄的消失。唐人街裡烏黑的輪胎切割過原本 纖塵不染的雪面,沾著黑褐色的汙泥跟最後的清白。空氣裡鬱著沒及時賣掉的魚肉 蝦蟹留下的腐臭。時光的巨輪是與時針同軸的一大片圓鋸,慢慢的切割著心中霉白 了的記憶,從那永不結疤的傷口裡緩緩地挖出血塊與腐肉。





明年,雪會再飄;風會再起。


若終身不往北國,會不會有這種心事?本來既然「無一物」,卻是從何 「惹」來的「塵埃」?如果唯一的永恆是不止 的變遷。為甚麼在「成、住、壞、空」的循環(while(1){成 ();住() ;壞();空();})裡執著?是不是「秋月春風」還未看慣,所以非但不能「盡付笑談中」,反而心曲裡譜多了漁唱?
「非如此不可?」(Muss es sein?)


天上的雪與地上的風,年年訴說著同樣的故事。人間的故事。


「非如此不可!」(Es muss sein!)


雖然在每個故事開始前就知道結局,不能釋懷,卻依舊是紅塵中我這個入戲的傻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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